方东美先生,名珣,字德怀,曾用笔名方东英,安徽桐城人,生于1899年,卒于1977年,享年78岁。他中学就读于桐城中学。他后来出国留学,毕业于威斯康星大学。他是新儒学八大家之一,也是哲学家与诗人。其一生以弘扬中华文化的精神价值为学术主旨,被誉为中国现代哲学思想史上的“东方诗哲”, 其代表作品有《中国人生哲学概要》等。
方东美先生幼年时期,由父母包办了一门婚姻,他为此十分苦恼。方东美留学归来后,他不同意这桩婚事,坚意离婚。一纸诉状,送至桐城县府。方东美的离婚风波在桐城县城延续了七个多月,终不能冲破封建礼教的铜墙铁壁,打不破旧俗的禁锢,方东美最终还是败诉了。方东美的内心因此更为苦闷和痛苦。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在临近春节的一个清晨,方东美冒着凛冽刺骨的寒风,拎了一只藤制手提箱,愤然离开了他那可爱的家乡桐城。从此,他就再也没有回归过故土一次,这成了他的一生的心病与最大遗憾。
方东美先生乘坐江阴三号轮船,到了武汉,流落在武汉街头。他一直在徘徊不定,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如何走才好。天正下着小雨,方东美连身上的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也没有察觉到。正当方东美踯躅武汉街头、六神无主之时,无意间邂逅了在家乡与之齐名的“国学大师”朱光潜。方东美毫无拘束地向朱光潜诉说了自己不幸的生活遭遇和眼前处境。他们都在桐城中学读过书,虽不是同班同学却是同届校友,又是一同吃着龙眠河水长大的人,因此两人见面后就十分投缘,几乎无话不谈。朱光潜出身寒门,经历不同,对人生的体验自然也有所不同,但对方东美此刻的心情他却能感同身受。朱光潜以大哥的身份对方东美说了许多安慰话,劝他不要难过。方东美想了想,说:“我听朱大哥的,当下就留在武汉了。”
通过朱光潜的百倍努力和万般斡旋,三个月后,方东美受聘于武汉师范大学,讲授哲学。因他博学多才,又留过学,他的哲学课讲得引人入胜,发人深思,因而他讲的课颇受学生欢迎,学校对他也很器重。
方东美有了工作后,生活来源就有了保障。在此情况下,方东美一边搞好教学,一边投身于学术研究。他一头钻进佛经,研究大乘教与小乘教,这既改善了自己的心境,也有了很大的研究收获。在武汉,他先后写出了《中国大乘佛学》、《哲学三慧》等著作。
方东美在抛开了个人烦恼、潜心读书后,在认真研读佛经的同时,也读了大量孔子、孟子等人的儒家著作,又写出了《科学哲学与人生》等书。
但好景不长。正当方东美处于著述旺盛时期时,可恨的日本侵略者发动了“九▪一八”事变。中国的天空立马阴云密布,雾霭笼罩;中国大地顿时烽烟四起,东北沦陷,华北告急,不久,罪恶的侵略战火烧到了长江沿岸。方东美再也不能安于学术研究了。他毅然决然地走上街头,加入到爱国青年队伍中,积极地进行抗日救亡宣传。在此期间,他有幸结识了郭沫若等一大批学术界进步人士,这使他觉悟得到迅速提高,并使他引起了对自己在“五四”爱国运动中的英勇行为的美好回忆,他很想与一些爱国进步师生共同奔赴前线,共赴国难,同心抗日。然而,他一想到自己将要抛弃所酷爱的学术研究,去投笔从戎,过戎马生活时,心里却又接受不了这一严酷的事实,他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一条道路,随着武汉师范大学的迁徙而去了国民党政府的陪都——重庆。
在重庆,方东美不参与党派斗争,而依然只凭着知识分子的一颗善良之心去做人做事。他深居简出,孜孜不倦地进行学术研究。他还针对当时的时局动乱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以及社会一些不良风气,撰写和出版了《先生三德》的书,起到了纠风肃纪的良好作用。尽管方东美不涉足政治,但国民党政府还是先后聘请他到中央政治大学和中央大学当教授,还派说客,请他担任国民政府顾问,都被他坚决拒绝了。
抗战胜利后,方东美,这个哲学大师自以为可以安心于学术研究和从事大学教学了。与他愿望相反,蒋介石发动了全面内战。在中 国人民解放军节节胜利的打击下,国民党政府为了保存实力,采取了软硬兼施和欺骗强制的手段,将一些知名人士和一些高级知识分子陆续转移到了中国台湾。就在这种情况下,方东美先生于1947年12月去了台湾。在这以后,方东美只能经常孤单地站在海边,向祖国大陆眺望,向故乡桐城眺望。他具有崇高的热爱故乡桐城的满腔情怀,故乡桐城成了他梦绕魂萦的地方。他不能回归故乡桐城,这是他在人生道路上的一大憾事。他在晚年所写所集成的《坚白精舍诗集》,其中就有一些反映他这种心情的诗篇。
方东美先生到达台湾后,住在台北基隆。那里多雨、多雾。海面常常是烟雾袅袅,海鸟翻飞,蒙胧中透着一种难言的大海之美。基隆公园里有座狮头山,方东美先生常常是一个人孤独地伫立在那山顶上,面对苍茫浩淼的大海,久久地向祖国大陆放眼望着,真的是望眼欲穿了,他的眼在流泪,心在流血。请问,世间,谁不思念家乡,谁不想回到阔别的家乡来走一走、看一看呢?方东美先生有着无尽的、无法言表的乡愁!
方东美先生在台湾闲住了半年后,便被受聘到台湾大学担任教授,他又走进了神圣的哲学殿堂,他又开始了一边教书、一边从事哲学研究和撰写哲学著作的工作。
现实的严峻,人生的坎坷,再加上他对生活经验的积累以及他自己年龄的增长,方东美先生变得更加成熟起来,他思考问题也变得沉着、稳定和缜密起来。在此前提下,方东美先生一举打破了原有的思维模式,创作观念也有所发展和进步,从而他在学术研究上有了新的突破,取得了可观的新成就。他在台湾大学讲授《中国哲学精神及其发展》、《魏晋三玄及隋唐大乘佛学》、《原始佛学思想之因袭及创作》等课目,并撰成著作,这都让人听之、读之深感耳目一新,大有新的收获。在勤奋的学术研究实践中,他摒弃偏见,不断吸取中国哲学思想的精华来丰富与发展自己的哲学思想。他的哲学思想的长进,不仅引起了国人的亲睐,也引起了国际社会的注意与重视。在这个时期,方东美先生作为访问学者,应邀访美,先后在美国南达柯州大学、密苏里大学、俄亥奥柏林学院进行了访问与讲学。
步入中年以后的方东美先生对待生活的态度也有所改变,他对生活已有了浓厚的理性的感情色彩。他崇尚人格独立,人生自由,主张对人性进行正确的顺势利导,坚决反对压抑人性。为此,他写出了《中国形而上学中之世界与个人》,阐述自己的人性主张。这篇论文颇有影响。在1964年东西方哲学会议上,受到与会的世界著名的哲学家们的一致赞誉。
但是,专注于学术研究的方东美先生心头仍有着强烈的郁闷与对故乡的深厚的思念。到台湾后,他仍保持着深居简出的习惯,只在每天的早晚漫步于校园。台湾大学与农村接壤,台大环境优美且安静,道路两旁有高高的椰树,绿树掩映中有一幢幢古朴典雅的教学大楼。校园的大道尽头与乡村衔接,那里有一片片果林和一块块瓜菜地,泥土的芳香随风可扑鼻而来。方东美先生常在傍晚从校园大道信步走到这里,来观赏此地的美景,感受泥土的气息。他觉得,这里颇像他的故居倪家墩。这更引起了他的思乡情与抹不掉的思乡愁。
在台湾大学,方东美先生也偶尔出去会友。去的地方最多的是安徽籍学者农静台家里。农静台嗜酒如命,方东美来了,更增添了他的酒兴。方东美也因此学会了纵酒。他们二人常在农家庭院畅怀饮酒。酒足饭饱后,他们或赋诗,或纵论天下。不过,两人谈得最多的还是各自家乡的特色。这使得站在旁边的家人们也勾起了思乡之情。
1977年10月,伟大的哲学家方东美先生带着对故乡桐城深深的久久的思念,溘然撒手人寰。啊,他多么想再多活些年,自己能自由地回到大陆,回到桐城,重赏家乡美景,重温乡梓之情!
方东美先生在弥留之际,泪流不止,思乡话不断。他反复嘱托家人,要将他的骨灰洒入台湾海峡靠大陆一侧的海湾里,让大海汹涌的波涛将他的骨灰带到彼岸。生不能还乡,自己死后的灵魂也要回归故里!
台湾自古是中国的神圣领土。台湾人民与大陆人民都是炎黄子孙,两岸一家亲。当年身居台湾的方东美先生的爱国爱乡之心之举,真地令笔者和桐城人民无比感动,也真地令笔者和桐城人民无限景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