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宰相》节录(上)

2016-09-12 作者:陈所巨 白梦 浏览次数: 我来说两句
关键字: 父子宰相
导读:《父子宰相》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作者陈所巨、白梦。主要讲述了清代父子宰相的故事。
1.
天尚未明,张英就起床梳洗,夫人亲自为他打了一根油光水滑的长辫。穿上簇新的四品顶戴,脚上的青缎凉里方头皂靴也是簇新崭崭的,透着精神。张英身材中等,面目清朗,相貌端庄,本就斯文儒雅,这么一打扮,更显得气宇轩轩。
张英刚选为日讲起居注官,今天是第一次参加早朝,格外重视,早早就来到朝房等候。王公大臣们也陆续到来,有的与张英认识,有的还很面生,相互少不得一番介绍。日讲起居注官虽然官不大,但日夕陪侍在皇帝左右,记录皇帝的言行,好比现在的贴身秘书,虽是一二品的大员,也不敢小觑的。面对这个翰林院的青年才俊,众人都争相亲近。
正客气着,忽听有人问,哪位是张英张大人?张英连忙答应。来人却是养心殿太监总管张小四,也无多话,领着张英就走,众人知道必是康熙召见。
进了西暖阁,就见康熙坐在北面坐榻上,已是龙袍玉带,装扮整齐,正在喝着一碗奶子。张英立即低头跪倒,匍匐在地,颤声道:“微臣张英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道:“张爱卿平身罢。”
张小四即刻搬过一张方凳,放在张英身边。张英哪里敢坐,跪在那里,兀自全身微微颤抖。
康熙喝完奶子,从坐榻上下来,走到张英身边。康熙屡次接见升迁官员,对于他们的感激涕零已经习以为常,这个年方二十的青年皇帝,已经历练得稳如泰山了。他扶起张英:“走,随朕上朝去。”
出得养心殿,已有一乘八抬大轿等在门外,康熙上轿,轿子稳稳抬起。那些抬轿的太监都是日昔抬惯了的,走得又轻又快,张小四一手拿着一柄麈尾,一手轻扶轿杆,亦是走得又轻又快。张英跟在后面,往常是不急不躁迈惯了学士步的,这时只得小跑着跟随。
康熙的乘舆刚刚停下,御前侍卫高声喝唱:“皇上上朝啦!”
众人呼啦一下齐唰唰跪倒,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沿着众人跪拜的夹道,大步走向宝座,登上须弥座,他转身面向众人一抬手,道一声:“众卿平身”。
张英早已悄悄站到起居注官的位置,自有小太监送上记录用的簿册笔墨。
待康熙坐定,明珠手捧装着奏折的黄匣子出列,走到黄案前,将黄匣子放在黄案之上。然后起身退回原处。大学士索额图走上前来,躬身控背站在御座下,打开黄匣,取出奏折,一一奏明皇上。无非是各州县报来的水旱年成、祥征瑞兆等等,康熙一一降旨,各部院领旨不提。忽然,有一份奏折让康熙精神一振,乃是平南王尚可喜以老病为由请求将王位传给其子尚之信。康熙道:“尚可喜既以老病乞休,可准其撤藩回辽东荣养,其子袭爵,一同归辽东。今南方已定,各地乱党已除,朕正思撤藩,平南王此举甚合朕意。”
 
2.
大学士图海出班跪奏道:“圣上不可,三藩之势日渐强大,今平南王乞休,乃是受其子所迫,意在袭爵,而非荣养。圣上欲要其撤藩,不仅让其父子难遂心意,还会引起其他二藩的猜疑。奴才以为,此非上策。”
“用不着猜疑,朕的意思原本就是要撤三藩。朕记得平西王和镇南王也曾上过乞休的奏本,因部议未决,搁置下来,此番索性一并议撤了事。”
“圣上不可。奴才以为图大人所言有理。”索额图本来控背躬身站在黄案前,这时退后一步与图海并排跪着,奏道:“三藩势力强大,坐镇一方多年,自成羽翼。如今贸然撤藩,一个不慎,恐激起反心。”
“奴才以为不然。二位大人所虑是实,但三藩之毒愈深,愈应尽早剪除,以免养疽为患。”明珠也出班跪奏。
至此,众大人纷纷出班,分成两派,一派赞成索额图、图海意见,一派赞成明珠意见,各呈其辞,朝堂之上乱成一片。康熙见此,板下面孔,摆手道:“今日到此,撤藩之事朕心里有数,交由吏部兵部先议罢。”
 
众人散朝后,张英等几位起居注官可没得休息。刚交午初,即有一位养心殿的小苏拉太监来传张英过去。张英来到养心殿,康熙正坐在明间的须弥坐上,拿着一本《资治通鉴》发呆。见张英进来叩头,便指着下面的一张书案让坐下。张英不敢,起身站在一旁。康熙道:“那可是你起居注官该坐的位置。”
张英一看,果然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知是让他记录用的。便小心翼翼地挪过去坐下。
康熙指着手上的书,对张英道:“今天上朝,朕一生气,竟没去懋勤殿听你讲经,不如现时你给朕讲讲《通鉴》罢。你说这汉文帝削藩是该也不该?”
张英心知皇上还在为早朝时的事伤脑筋,忙起立答道:“文帝时,济北王刘兴和淮南王刘长相继谋反。时有吴、楚、燕、赵、齐等大诸侯王国,势力日强,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对于这些藩王,当时有两派主张,一派以贾谊为首,主张‘众建诸侯’‘以少其力’。另一派以晁错为首,主张‘削藩’,也就是直接削夺诸侯王的封土,以加强中央集权。”
这段史实康熙读过《汉书》,早已知道,他要听的可不是重新讲解历史,而是对当朝藩王问题的建议,但张英不敢妄测圣意,只好就事论事。康熙知道这些汉大臣都是讲究深藏不露,察言观色,遂道:“依卿之见,贾晁二人,谁的主张更好呢?”
“臣不敢妄评历史,只是从史实来看,文帝采纳了贾谊之策,将淮南王的土地一分为三,封给了刘长的三个儿子。又将齐国一分为六。但他的‘众建诸侯’之策也未彻底施行,继齐国一分为六后,吴王的势力便强大起来。后来景帝即位,重用晁错,决定‘削藩’。当时吴王开山铸钱,煮海制盐,又广招人才,叛乱之心已是昭然若揭,所以朝廷的削藩令一到,他就联络各诸侯王,一齐反了,这就是历史上的‘七国之乱’。”
 
3.
张英这段话,仍然说的是历史事实,并未与当朝联系,康熙只好再说:“以卿之见,如不削藩,吴王会不会反?”
“臣以为,吴王刘濞自幼跟着高祖打天下,战功赫赫,居功自傲之心肯定有的。据史书记载,刘濞面带煞气,有谋反之相。当时高祖就告诫过他:有术士言,五十年后东南反,不会是尔罢,尔同为刘姓,为汉室江山计,当不会反。”
“那刘濞为什么还会反呢?”
“恐是天性。虽同为汉室,但江山终是景帝坐了,而不是他吴王。吴郡富庶之地,若无反叛之心,其竟可颐养天年,何必招降纳叛,开山铸钱,煮海制盐。”
 “朕听说平西王也在开山铸钱,煮海制盐,招降纳叛啦!”
至此,张英哪能不听出康熙的意思,遂说道:“臣以为,平西王势力越来越大,不仅开山铸钱,煮海制盐,收编叛军,重用降将,他的西选官员亦愈来愈多,若不加以节制,日后……。”
“你说平西王有没有反相。”
“臣不敢妄言。”
“此间没有外人,只你我君臣。尔当忠心对朕,无论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朕都恕你无罪。”
张英闻听此言,赶紧跪下叩头:“圣上此言,臣如何敢当,惟肝脑涂地,竭尽所言。”张英横下一条心,徐徐奏道:“臣没见过平西王,然据臣猜测,平西王有反相是不言自明的,当年他反了前明归顺我大清,其实也不是开初的意思,若不是为了陈园园,说不定他早已降闯贼了。
 “既已反了明朝,该不会再反我大清了。”
“这很难说,所谓忠孝节义,都是一以贯之的,一个对前朝不忠的人,未必就会忠于当朝;一个对父母不孝的人,很难对其它长辈孝敬。这节字更是如此,一个女人本是干净清洁的,然一旦失节一次,心下便没有了贞洁二字,所以妓院里买来的良家妇女,开始怎样誓死不从,只须被人强迫一次,以后就会从容接客,盖因其廉耻之心已失。臣子失节,当同此理。”
“如此看来,在你们汉人中,对平西王归顺我朝是颇有微词喽。”
饶是张英作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闻听此言,还是不由自主地浑身一抖,真正感到了天威不测,伴君如伴虎:“臣该死,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就事论事,就理说理。”
“朕也不是这个意思,朕也是就事论事。对于失节之臣,不仅你们汉人看他不起,我们满人也看他不起,朕自也看他不起。若世间臣子都像他吴三桂,一旦国家遇险,还不都降了别人。朕是在想,平西王年初就已上书请求撤藩,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三藩乃是朕的心病,迟早要撤,可是一旦撤藩,平西王会不会又像当年一样,再生反意呢?一旦反了,汉人会不会一呼百应呢?”
 
4.
康熙终于道出了心中的症结,他何尝惧怕平西王他们,怕的是汉人一呼百应。见皇上如此地与自己推心置腹,张英打心底感动了,便不再有顾虑,诚心地说道:“皇上圣明!今国事平安,边陲平靖,三藩耗资糜费,岁需二千万两,所谓天下财赋半耗于三藩,国力为之乏匮。且重兵在握,终是隐患!纵观历史,再观三藩为人,恐怕终究难能与朝廷同心,是撤亦反,不撤亦反。既如此,则迟撤不如早撤。说到一呼百应,以臣愚见,恐怕未必,我朝定鼎以来,国家安泰,民阜物丰,崇文重教,尊孔尚礼,人心向化,上下臣服。江山无姓,惟有德者居之。况我汉人,一贯乐于安邦治国,不愿砍伐征战。百姓刚刚安居乐业,人心思定。何况那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三藩一旦起反,必不得人心。即是汉朝吴王起反,一时造成七国之乱,然终是乌合之众,不得民心,不出半年,便被平息,不久便出现了历史上的文景盛世。反而是前明的建文帝,在削藩问题上患得患失、优柔寡断,以至错过时机,让燕王长成羽翼,谋反成功了。”
康熙听得仔细,不时地微微点头。
 
翌日早朝后,康熙来到懋勤殿,正要与张英说些什么。索额图、明珠联袂而来,报知吏、兵二部部议结果:先撤耿、尚二藩,对于吴藩,宜暂缓,待耿、尚二藩撤后伺机再定。康熙闻言,悖然大怒。把索额图、明珠骂了个狗血喷头:“撤三藩是朕的既定的国策,只不过让二部会议如何办理罢了。尔等是如何传的旨,难道朕的旨意也容得尔等随意更改吗?”
索额图被骂得唯唯喏喏,明珠是有苦难言,二部会议时,索额图并未把康熙撤藩的决心解说清楚,只是让众议撤藩之事,至使众人七言八语,有赞成尽撤三藩的,有不赞成撤藩的,更多的人是怕撤藩会激怒吴三桂,导致兵变。两部会议的最后结果,虽然撤藩派占大多数,但还是保守行事,先撤二藩,去吴三桂羽翼,然后徐徐图之。明珠有心把圣上的意思明确告诉众人,可是索额图是大学士,自己只是个尚书,品级不如他,何况二部之中,索额图的亲信不少,自已公然与他拆台,恐与自己不利,也于事无补。此时康熙责骂,他只好忍气吞声,狠狠瞪索额图一眼,心里骂一声:老匹夫!
康熙看在眼里,知道他二人素有不和,也猜出几分意思:索额图自己害怕撤藩会使吴三桂激变,昨日力谏不成,所以借助部议来阻止此事。但他岂是懦弱天子,岂能受王公大臣挟制,厉声道:“朕意已决,尔等不必再议,张英听旨。”
“臣在。”张英赶紧跪下。
“着张英立即起草撤藩诏书。”
“遵旨。”
“索额图听旨。”
“奴才在。”索额图本就跪着奏事,此时再次叩首。
“着索额图立即会同吏部,选派天使,速速动身,前往云、粤、闽三地宣诏,并传旨三地督抚,会同天使办理各藩撤兵起行诸事。”
“遵旨。”
 
5.
云南昆明平西王府议事厅,只见吴三桂面如生铁,居中坐在高高的蒙着华南虎皮的紫檀交椅上,两边已按文武顺序坐了不少将佐谋士。首席谋士倪正中来到自己惯常做的位置上坐定。一时人已来齐,众人见王爷脸色不善,俱不敢开口,偌大殿宇,寂静得各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半晌,还是倪正中打破了沉默:“王爷,究竟发生了何事?”
吴三桂“砰”地一声猛击书案,吼道:“朝庭真的要撤藩!”
众人“哇”地一下全乱开了。原来,平西王的儿子额附吴应熊从京城送来了加急快报,将康熙决定撤藩,钦差不日前往云南宣诏之事讲得清楚明白。康熙要动真格的了。这其实早已是意料中的事,但一旦被证实,还是让吴三桂恼羞成怒。手下众将更是怒火冲天。
正乱着,倪正中从座中站起,走到大厅中央,冷声道:“现在不是乱嚷乱叫的时候。王爷,您真的打算撤藩?”
吴三桂心乱如麻:“不撤又待如何?”
倪正中见众人气势,知道对撤藩都心有不甘,遂趁机道:“诸位都是王爷手下爱将,跟着王爷出生入死的,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若听听诸位的意见,王爷再作决定。”
“也好,老夫已经老了,早已上表朝廷,想回去荣养,但撤藩是关乎云南数十万官兵的大事,很该听听大家的意见。”
立刻就有大将军马宝出班跪下,对着吴三桂奏道:“王爷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落个鸟尽弓藏的结局,我等跟着王爷出生入死,恐怕也逃不脱兔死狗烹的下场。王爷,小的们惟您马首是瞻,什么朝廷,什么康熙,我马宝眼中只有王爷。王爷,您要当机立断啊!”
马宝此言一出,座下众人纷纷高叫:“王爷,您可要想清楚啊!”
这时,又有一员猛将走出坐来,乃是平西王的女婿,大将军胡国柱,他站在大厅中一挥手:“你们这样乱叫乱嚷有什么用,难道要逼着王爷说话嘛!这话我说了,王爷,咱反了罢!”
“对!反了!反了!反了罢!”
见众人群情激昂,吴三桂忽然叹息一声:“唉!既知今日,何必当初。本王深悔当年打开山海关,竟是引狼入室啊!”
倪正中见火候已到,便上前奏道:“王爷不必太过自责,当年王爷的意思本是要借清兵之力搅灭闯贼,保我大明江山的,谁知鞑子狼子野心,趁机做了龙庭,薙发圈地,役我汉人。王爷本是大明旧臣,何不借此良机昭示天下,起兵北上,讨贼复国呢?”
“众位爱将,本王对大明一直心怀愧疚,若能帮着大明复国,死也瞑目了。但不知众位爱将的意思。”
众人都道:“誓死追随王爷。”
 
6.
于是计议起事细节。
倪正中道:“王爷,云南巡抚朱国治是康熙派来的一条狗。在苏州知府任上,借江南哭庙案杀了一百多人,连大才子金圣叹都杀了,乃汉族士子的眼中盯,肉中剌,咱们起事时就杀他祭旗。”
吴三桂道:“好!”
这里计议已定,立即派出人马,前往福建、广州,联络耿、尚二藩一同起事。
数日之后,朝廷的天使已经到了云南,乃是大将军折而肯、翰林学士傅达礼,吴三桂敞开大门,朝服官戴,率众接旨。礼炮响过,天使折而肯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西亲王吴三桂乃我朝开国勋臣,功高盖世。镇守边陲,勤劳王事,追讨逆贼,抚定蛮夷。为彰其功,世宗皇帝封为平西王,自朕即位,晋封亲王。念其一生戎马,且今边关平靖,特准其奏,着平西王以亲王衔回辽东荣养,其眷属一并迁往辽东。属下将士,俱有辛绩,各升职一级听用。钦此。
“臣等领旨谢恩!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吴三桂率部将恭恭敬敬地磕头接旨。然后将折而肯、傅达礼延进大厅,对二人道:“二位天使请稍坐,圣上如此体恤本王,本王有件礼物要献给圣上。”
转眼间众部将都随吴三桂步入后堂,大厅里只剩下折、傅二人。
折而肯和傅达礼临来平西王府之前与巡抚朱国治商议,怕吴三桂不肯接旨,心里惴惴,此刻见平西王如此按礼行事,没有半句题外话,顺利接下圣旨,便放下心来。
平西王的议事大厅,高敞宽大。八根落地大柱,漆得猩红,正中间的亲王宝座安置在高高的丹陛上。宝座前面摆着一张雕花大案,宝座上铺设着一张金黄斑黑的老虎皮……二人观赏一回,却还不见吴三桂出来。
正焦燥间,忽然又听到礼炮声响起,两人诧异:又来了什么贵人?
却见后堂里走出一位前明的大帅,大殿外走进一队前明的文武官吏。两人顿时糊涂,以为身在梦中。可是不容他们多加思索,便被人掀翻在地。
那大帅巍然坐到王坐上,一声断喝:“马宝,将礼物献上!”
“遵命!”就见一位明朝将军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走上丹陛,把托盘安放在他面前的大案上。
那大帅“哈…哈…哈…哈…”一阵大笑,直把两位钦差笑得毛骨悚然,这时两人已回过神来,看清那座上大帅即是平西王吴三桂。
吴三桂在笑声中猛地拉开盖在托盘上的红绸:“二位天使请看,这就是本帅献给康熙的礼物。”
折而肯和傅达礼一看那盘中之物,立时被惊得瞠目结舌,原来那盘中之物,乃是一颗人头。再一细看,竟是云南巡抚、适才还来驿站和自己说话的朱国治的人头!
 
7.
吴三桂接到二藩密信,得知靖南王耿继茂已死去,其子耿精忠袭爵,见三桂起事后,汉人欢呼雀跃,便在福建响应;平南王尚可喜被其子尚之信所迫,亦准备在广东起事,得意非凡。此时,往日的议事大厅已排布成作战指挥所,厅外高高竖起两面大旗,一面绣着斗大的“周”字,一面绣着“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厅内正中是一幅作战沙盘地图。
到底是挥师北上,直捣紫禁城,还是先向周边扩大势力,以图缓进。吴三桂一时拿不定主意。一日与马宝、夏国相围着地图,请出一只跟随他南征北战三十多年的灵龟,烧香祝祷后,将灵龟放在沙盘中的云南位置,看它如何爬行。这只灵龟乃是一位异人所赠,以往作战前,三桂将灵龟放在地图上,根据它爬行的线路制定作战方案,常常取胜。所以三桂战功赫赫,不能不说有灵龟的一份功劳。这次它看那灵龟,却不似先前灵活,在原地呆了半天也不动弹,想是多年未在地图上行走,已经不熟悉了。马宝等得急燥,用手指在灵龟背上敲了敲,嘴里催促:“快走!”那灵龟才不情不愿的向贵州、湖南爬去,爬到长江边上,又掉转头来,往回爬,爬回云南,伏在那里不动。马宝气不过,再去驱赶,灵龟又往四川、陕西爬去,爬来爬去,总在这一带转悠,马宝说这乌龟怕水,索性将灵龟拎过长江,驱它爬行,灵龟却回过头来,爬过长江,又往云南来了。几次三番,灵龟总也不往江北去,三桂长叹一声:“看来不宜冒进,马宝你负责往东攻打黔湘,夏国相负责北攻川陕,咱们先把这南中国搅混了水再说。”
北京紫禁城里,吴三桂反叛的消息很快传来,主战、主和派少不了又是好一番争执。康熙将他们一个个骂得狗血喷头。他一方面让康亲王杰书率领大军前往征剿,一方面让张英起草《讨逆贼吴三桂诏》,刊布各地,以彰吴贼十恶不赦之罪。张英果然好文笔,一篇千字文的讨贼诏书就将吴三桂的罪恶写得入木三分、淋漓尽致。
 
平定三藩之战打了五年,吴三桂的兵力始终也没有越过长江,他曾经异想天开的要求与康熙划江而治,直把康熙气得七窍生烟。至此人们才看清了他实是打着反清复明的幌子,行自己做皇帝之实。当初响应他的汉族军民,纷纷陆续倒戈。耿、尚二藩见吴贼已无出路,便归降朝廷。吴三桂最终被康熙逼回了云、贵一带,眼见自己作一世皇帝的美梦就要破灭,便匆匆忙忙在湖南衡阳登基,定国号为周,年号昭武,做了那大周的开国之君。即位那天,还未等他坐上龙椅,先就不知从那儿跑来一条野狗,大模大样地蹲在他的“御座”上。待到他祭告天地之时,忽然一阵狂风大雨,把祭坛冲了个乱七八糟。那“金銮殿”上的琉璃瓦也是假的,原来他“登基”仓促,来不及将屋上青瓦换成象征王权的黄色琉璃瓦,只好用黄色灰粉将屋瓦刷成明黄色,大雨一冲,灰粉便淋淋漓漓淌得到处都是。吴三桂心知不祥,犹自挣扎着在昏天黑地、狂风暴雨中登上“御座”,一屁股坐上去,心里一激动,竟嗝了一声,从此嗝声不断,直至无法咽食,不几天,便死在那狼藉不堪的“金銮殿”上。
 
 
8.
康熙十七年除夕,因为平定三藩,北京城平添喜气。张英站在檐下,看着满城灯火,想着三藩已去,国泰民安的日子已然来到,由不得心里感慨。心念一动,随口吟出:“除夕月无光,点数盏明灯,替乾坤生色”。下联却再也想不出来了,便对正在一旁与弟弟廷玉、妹妹令仪玩耍的长子廷瓒道:“瓒儿,你来对下联。”
廷瓒也才十六、七岁,与弟妹们玩得心性大发,没听清父亲刚才的联句,听见叫自己,遂回到父亲身边,问:“父亲,对什么联。”
张英便将适才吟出的上联重述了一遍,廷瓒蹙眉思索,一时应对不上。谁也没在意那小廷玉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哥哥跑过来,忽然神武门那边传出咚咚几声更鼓,接着皇宫内外,鞭炮声象开了锅了一样,四处轰鸣起来。原来已交子时,四处放起辞旧迎新的开门鞭炮。众人正待回屋,却不料那小廷玉煞有介事地对廷瓒说:“大哥,我替你对出下联了。”
众人原已忘了刚才之事,只有廷瓒仍在思考,听了廷玉的话,便问:“怎么对的。”
廷玉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回答:“新春雷未发,击几声堂鼓,代天地扬威!”
“好!”廷瓒惊喜地赞道。张英也听见了,没想到这七、八岁孩童竟对出如此有气势的下联,心里不由一怔:此子大非凡器。
 
翌日,乃是已未年大年初一。
早饭后,宫里太监传旨:皇上要在乾清宫大宴群臣,着张英早点进宫准备。张英哪敢迟疑,即刻脱下便服,将朝服官靴换上。
来到乾清宫,只见康熙正站在丹陛之上,双手背在身后,悠闲地看着众太监摆放桌椅。大殿中两边相对排了四排条案,每张案后是两张椅子。看见张英嗑头觐见,康熙道:“敦复免礼,过来帮朕看看,这样摆放行不行。”
张英趋步上了丹陛,站在康熙身边,数了一数,每排十二张案子,一共四十八张条案,九十六张椅子。遂问康熙道:“不知圣上都请了谁?”康熙道:“没有外人,就是咱们君臣,部院九卿。”张英道:“那足够了。”
康熙退后几步,坐到那宽大的须弥坐上,不似平日早朝时那般正襟危坐,而是舒服地仰靠在上面,对张英道:“这几年为了三藩的事,群臣都跟着朕忙昏了头,今吴贼已死,耿、尚已降,叛军之势已十去八九,不足为虑啦!朕今日要与群臣吃个太平宴。敦复,你跟着朕一年忙到头,今日大年初一还不能歇着,得把朕这个太平宴好好记下来。”
说话间,群臣已陆陆续续结伴而来,纷纷与皇上见礼。皇上赐坐,众人遂按官职大小叙坐。
一时,群臣坐定,康熙道:“今日元旦,朕因扫平三藩,国事宁靖,心中高兴,要与众位臣工吃个太平宴。今日不议国政,只谈趣闻。咱们君臣吃个开开心心,谈个欢天喜地可好?”
 
9.
 “皇上圣明!”
“国事平靖,天下太平。正该有此喜庆!”众人答道。
康熙见菜已上齐,遂命群臣各自斟上酒来,道:“今天是大好日子,众位臣工不可太过拘谨。都说说,昨夜除夕,是怎么过的。”
虽是康熙说过是太平宴,让众人不必拘泥,但毕竟君臣体统,谁敢造次?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肯先说。
康熙举杯对在身旁准备记录的张英道:“张爱卿,你说说,你家昨晚上是怎么过的除夕。”
张英虽然几年来与康熙朝夕相处,早已不再拘谨,但当着百官的面被皇上点名,心中仍有些惴惴,赶紧双手举杯,道:“回皇上话,微臣昨夜与家人共度除夕,吃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然后与小儿逗趣,考校学问,互背了一阵《千字文》、《幼学》和《论语》。然后就在院子里看灯火。”
众人都觉有趣,想张英是经世大儒,却与小孩子互背起蒙窗课,似也是童心未泯。康熙也饶有兴趣,问道:“朕记得你家公子不是已过了顺天府乡试,是个举人了,还背《幼学》、《千字文》?”
张英答道:“那是长子廷瓒,过了年已经一十八岁,去年已经中举,今年就要参加会试了。昨天考校的乃是次子廷玉,过了年已经八岁了,去年春上刚入学。想起来也是有趣,微臣还与小犬对了一副很有趣的对联哩。”
康熙大感兴趣,问道:“是怎样的对联,说出来听听。”
张英道:“臣昨晚在院中观赏焰火,当见夜空漆黑,而烟花四射,照出人间欢乐景象,尤其看见皇宫这边,灯火通明,把天空映得红亮,便口出一联,原是要廷瓒来对的,谁知廷瓒尚未对出,倒给那小廷玉对出来了。我出的上联是:‘除夕月无光,点数盏明灯,替乾坤生色’。”
众人都不禁叫道:“好!张大人这上联出得好,圣上宵旰勤政,皇宫里明灯闪烁,可不是替乾坤生色嘛!这下联可难对得紧。”在座诸人都是康熙朝中文臣,其中不乏饱读诗书者,一时暗下里思忖。康熙本人也素喜吟诗作对,想了想,急切间未得佳句,便问道:“你那小儿廷玉是如何对的。”
张大人道:“谁也没在意他,他竟对了一句:‘新春雷未发,击几声堂鼓,代天地扬威。’可不还算工整嘛。”
“岂止工整,真个是对得好。”众人是打心眼里称赞。
也有人暗里嘀,心存狐疑:七、八岁的孩子能对出如此的对联?还不是你大人自己编的,拿出来哗众取宠,讨皇上欢心。
康熙笑道:“好!好!好!张大人,你这小儿不同凡响,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志向,长大了怕是还要胜过乃父。几时带进宫来,让朕瞧瞧,朕也与他互背一番《三字经》、《千字文》什么的。”
张英赶紧拱手道:“谢圣上金口,但愿小儿长大后,能有福侍候皇上。”
 
10.
康熙二十一年,张英奉旨回乡葬父,并将家小带回桐城。在城西南的阳和里兴建了被后人称作“宰相府”的宅院——五亩园。并延请名师,教张廷玉、张庭璐等一班子侄读书。园圃悠闲,山水情趣,天伦之乐,让张英心情格外舒畅。他真的希望皇上忘了他,就此寄身林下,但康熙怎会忘了他哩,二十三年五月,就在他乐不思归的时候,圣旨下来,着他即刻进京。
起程日期已经择定,这几日,张英在书房夜夜熬更点蜡,检查子侄们的窗课,又亲刻了好几枚图章。
临行前夜,他将廷玉、廷璐和侄儿廷珩、廷璇、廷琛等叫到书房,教导众人:“我明日就要回京,再不能日昔督促关心你们,现有四句话送给你们,要切切牢记:‘读书者不贱,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择交者不败’。这既是我的临行赠言,也算是我给你们立的家训罢。”说毕,饱蘸狼豪,将四句话写成条幅,廷玉代众人接过,放到一边晾干。
接下来张英又拿过众人的窗课本子,说:“首先说读书者不贱。这并不是单指功名一途,所谓人不学,不知礼。虽是寒苦之人,但能读书为文,必能养成高尚品格,使人钦敬。当然,功名一途,也是你们兄弟必定的道路。你们兄弟出身世家,虽称不上锦衣玉食,然也衣食无忧,这是仰仗祖宗的福德,你们要惜福爱身。既是学生,就要在学业上用心。
接着又详细地解说了“守田者不饥”、“积德者不倾”、“泽交者不败”的意思。既严颜厉色又语重心长。
说罢,张英将桌上图章一一递给廷玉,众人传看,一枚刻着:“保家莫如择友,求名莫如读书。”一枚刻着:“立品、读书、养身、择友。”最后一枚,刻的是:“马吊淫巧,众恶之门;纸牌入手,非吾子孙。
至此,张英训示众人,已近一个时辰,方才和言霭色,遣散他们。
廷玉捧着图章,众人捧着条幅,告退出去。这里张英又墨书一横一竖两张条幅,来到廷玉书房。廷玉见了父亲,立即起立。接过条幅,恭恭敬敬放到大书案上。只见横幅写着“惟肃乃雍”四个大字,竖幅写着三行中楷:“戒嬉戏,慎威仪;谨言语,温经书;精举业,学楷字;谨起居,慎寒暑;节用度,谢酬应;省宴集,寡交游。
张英指着条幅说:“为父专为你书此条幅。‘惟肃乃雍’是厚德载物之象,惟有端方肃穆,才能和顺安祥。人之品行,需得从幼年时培养,为父不在身边,万事要听母亲的。你母亲是个大贤大德之人,有她教导你,为父没有不放心的。其他需戒慎的,也都写在这十二目里。”
廷玉自小在父亲跟前长大,十几年来,还未曾离开过父亲一日。今日父亲又如此殷殷告诫自己许多话,显是对自己爱之深了。想到父亲明天就要返京,而此番自己并不随去,再不能日日给父亲请安,时时听父亲教诲了,不觉心中酸楚,眼中看看就要滴下泪来,又恐父亲伤怀,强自忍着,口中道:“父亲教诲,儿子谨记在心。父亲在朝,勤劳王事,还要多多保重身体。”
 
11.
康熙十二年,借助西藏势力,噶尔丹发动兵变,将所有兄弟尽数屠逐,又杀死其侄阿拉布坦,自立为准噶尔汗。
这噶尔丹可非一般人物。他一掌权,就四处扩张,先是派人出使俄罗斯,与沙皇修好,意欲借助其势力吞并整个蒙古。继尔又利用与西藏达赖喇嘛的关系,杀死和硕特部首领,占其领地,兼并了青海等地,接着又吞并土尔扈特和杜尔伯特部,将厄鲁特蒙古统一掌握在自己手中。
康熙二十九年六月,噶尔丹忽率数万精兵向内蒙进犯。一路烧杀抢掠,直逼京师。
清朝此时已内安外定,民富国强,岂能容噶尔丹如此气焰嚣张。当下康熙召集群臣,决定亲征大漠,一举荡平噶尔丹,以绝西北之患。当下点起两支军队:一路封裕亲王福全为抚远大将军,带同皇长子胤褆率部出古北口;一路封恭亲王常宁为安北大将军,带同简亲王雅布率部出喜峰口。本待要亲临战地指挥,怎奈刚出关口便感了时疫,被众臣工劝住,就地扎帐。
不日,战报传来,恭亲王初战失利,在喜峰口外被噶尔丹杀回。噶尔丹前锋已达乌兰布通,距京师只有七百里地了。康熙急调裕亲王大军往乌兰布通,与噶尔丹部对垒。两军以河为界,噶尔丹用骆驼筑起驼城,所谓驼城,是将骆驼四足捆住,令其卧地,背上加盖箱笼等物,再以毡幕蒙上,士兵躲在城后躲箭。此是噶尔丹攻打蒙古诸部的一惯伎俩,自谓战无不胜。谁知清兵则用火炮架在阵前,那驼城挡得住飞箭流矢,如何敌得了威猛的火器。片刻功夫,即攻破驼城。清军兵分两路,一路步兵正面冲入驼城,一路骑兵绕道侧翼进攻。
噶尔丹却是狡猾,见大势已去,边派军中喇嘛去裕亲王帐下乞降。裕亲王不知是计,飞报康熙,康熙急令“速急进兵,毋中他缓兵之计”。这里裕亲王赶紧发兵追赶,哪里还追得上。噶尔丹已趁夜逃走。
这一仗,噶尔丹数万人马进犯,最后只落下数千残兵败将。退回厄鲁特之后,只好派使者前来修和。
清兵大获全胜,各各论功行赏,那阵亡将士更是厚加抚恤不提。
且说这噶尔丹在乌兰布通为清军大败之后,表面上俯首认罪,其实觊觎之心不死。康熙如何不知。他一方面安抚蒙古各部,另一方面加紧军备,以便与噶尔丹适时开战,夺回漠北大片土地。
那噶尔丹果然贼心不死,经过几年恢复之后,又率军来犯。康熙再次决定亲征漠北,一定要将噶尔丹这个掠夺成性的大漠鸱枭除去。
三十五年正月,刚刚过完上元节,康熙就下诏太子监国,又亲定了六部随驾人员和留守人员,张英和廷瓒父子皆在随行之列。
御驾起行的日期定在二月三十日。
接下来礼部就忙开了。先是安排皇帝亲自祭告天坛、太庙以及太岁、道路、炮、火诸神等。接下来便是布置出征仪仗和阅兵仪式。
 
12.
三十日这天,午门外广场上军阵林立。火炮营、骑兵营、步兵营三大方阵分列东、西、南三面。寒风凛凛,战旗猎猎,方阵中的将士如铜浇铁铸一般纹丝不动。索额图陪着太子胤礽领着留京的王公大臣、六部九卿等分列在掖门两边,等着为圣驾送行。正阳门外,万头蚕动,那是京师百姓箪食壶浆为王师壮行。
钟楼上的钟声刚交午时,午门的三扇正门和左右掖门同时开启,几声礼炮过后,一队骑驾卤簿从正门逶迤而出。康熙皇帝身着甲胄,在侍卫大臣的簇拥下纵马而来,后面紧跟着随驾西征的部院大臣。这时五凤楼上钟鼓齐鸣,卤簿乐、导迎乐依次奏响。乐声里,胤礽带着王公大臣们齐刷刷跪下,口中山呼万岁。那方阵中的数万将士也齐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里,康熙勒马巡过四周,祭罢旗、纛。这才率部出正阳门,直奔郊外行营。沿途百姓拥挤道旁,山呼万岁声此起彼伏。
 
按说这行军打战,是兵部、户部的事,康熙要带着张英作甚?原来沿途还要与蒙古各部打交道,天朝上国的许多朝觐礼仪是不能错的,这就是礼部的事了。而那廷瓒是天子身边的起居注官,哪一日不要随在身边,记录起居,传谕命令,天子的一言一行都要记录在案。何况御驾亲征,如此大事,将来还不要大书特书,这些笔墨、史料,哪一项少得了张氏父子呢?
四月十四日,大军抵达察罕七罗,此是当年明成祖率兵出塞,追打鞑靼、瓦刺部之处。康熙便命部队继续前进,自己带领随行大臣们来寻明成祖勒石处。果在克鲁伦河边的一座山峰上,立着一块白色巨石,上刻:“禽胡山灵济泉”六个大字。胡山为瓦刺部首领,灵济泉即是察罕七罗。
康熙见张英勒马站在自己身边,这位温文尔雅的儒臣,此时身穿皮裘,头戴毡帽,清癯的面庞都藏在帽边的狐裘里,显得颇有些憔悴。想他已是望六之人,又自幼生活在风轻水润的南方,这样的漠北风寒,劳苦远征,真有点令人于心不忍。便道:“张爱卿,这塞外风霜,还受得了吗?”
张英道:“圣上万金之躯,都不言累,臣有何受不得的。”
康熙点头,道:“朕受命于天,总要做几件对得起天地的大事。这是当年明成祖到过的地方。你说说朕之亲征与当年永乐北伐有何不同。”
张英道:“臣是文臣,不懂军事。然成祖当年是孤军深入,四周皆敌。今蒙古地方悉为我大清领土,诸藩效忠圣上。此地利人和,不可同日而语。”
“是啊。还有一条,永乐当年带的是汉人步卒,朕今带的都是八旗骑士。以永乐当年都能禽获胡山,朕何愁不能剿灭噶尔丹呢?”康熙说罢,顿了顿,又道:“朕不惜带着你来这绝漠受苦,知道是为什么吗?”
“御驾亲征,臣能随行,是臣的荣耀。臣作为礼部主事,这一路之上,漠北蒙古的风土人情,礼仪教化,都是该当了解的。”
 
13.
“对,此是一条,还有一条,朕决定亲征,就是要一举剿灭噶尔丹,永绝蒙古之患。此后你要为朕编撰一部《平定漠北方略》,将朕会盟多伦,安抚诸藩,剿灭噶尔丹,平定大西北的军政大略悉数表明,以传诸后人。”
“圣上亲征,平定漠北,乃是千秋伟业。自然要载于史册,彪炳后世。臣谢圣上委此重任,此行定当详记军政要事,细察风土民情,决不辜负圣恩。”
两人说着,见众大臣已围拢过来,都在指点议论那块白石。明珠也趋上前来,指着那块白石道:“当年明成祖到此,勒石为铭。今我主到此,焉能不记?”
康熙其实正有此意,这就是明珠的聪明处,总能揣摩出天心圣意,也是康熙始终恩待明珠的原因。当下只听康熙道:“好啊,这事就交给你了。”
“奴才领旨,只是这勒石刻碑之事奴才办得,那铭文文字书法,奴才却是不能。还要请张大人帮忙才是。”
“行,就着张大人同办罢。”
“臣领旨。臣意还是圣上亲制铭文为是。吾皇文韬武略,必要御制诗文,洋洋洒洒,以记今日征讨盛事。若如成祖一样,刻上干巴巴一句话,就没什么意思了。”张英道。
“行。待朕晚间扎营后慢慢想来。”
当晚大军行至科图地方扎营,这科图乃是内蒙古边哨最后一站。此外就是被噶尔丹侵占的外蒙土地了。战场即将在哪里铺开。
第二日,群臣照例来康熙的黄色大帐里早朝,廷瓒捧出一篇康熙的诗体铭文,高声朗读。众人听着,果是帝王气派,便交口称赞
当下由张英凝神楷书,交明珠与科图地方联系,寻石勒碑。
 
再说那在大漠驰骋纵横不可一世的噶尔丹,却是个银样蜡枪头。这里康熙尚在帐中与群臣计议战略,他那里接到战报,说是康熙亲帅大军,已经到达克鲁伦河南岸。起初不信,待登上山峰一看,那清军幕帐沿河驻扎,绵延数里,其中一顶黄色大帐,羽林卫士环立四周,不是康熙还能是谁。顿时吓得屁滚尿流,竟然不等战书下到,就弃营拔寨,怆惶而逃。
康熙真是想不到此枭如此无用,一面领军越过克鲁伦河追赶,一面命东路大军往西路接应。
噶尔丹一路往西溃逃,恰遇费扬古的西路大军迎头一击。后面追兵又到,这一战,直杀得噶尔丹军丢盔弃甲,死伤无数。康熙见其已溃不成军,又传来伊犁老营噶尔丹之侄策妄阿拉布坦反叛自立之讯,这一下噶尔丹竟成了丧家之犬,无家可归了。遂起了一念之仁,一面派人下书噶尔丹招降,一面班师还朝。
不久,就有了噶尔丹走投无路,在大漠自杀身亡的奏报,漠北一带二十余年的动荡岁月宣告结束。康熙满心喜悦。事后,由张英主持编纂的《平定漠北方略》,也将他的军事思想和外交策略尽数记载下来。
 
14.
康熙三十九年三月,张廷玉和来自全国各地的士子们一样,身穿灰布夹袍,脚蹬千层底黑布鞋,手提一只装着文房四宝和饮食用具的小书箱,身背一床簿簿的夹被,走向由礼部主持的会试考场。
这是他经历了死去活来的丧妻之痛后,第一次走出家门。站在北京城略带寒意的春风中,他的灰布夹袍显得那么单簿,他苍白的脸色,颀长的身架更给人一种弱不胜衣之感。
在家中焐了一年,更确切的说是在书房中焐了一年,现在他终于又站在阳光下了,虽然北方的太阳远没有家乡的太阳明媚温暖,但他还是感受到了一丝生命的力量。他此刻要祈求的是顺利通过会试和殿试。为自己,也为已年过花甲、望子成龙的父亲。
往年这时,作为礼部尚书的张英是最忙碌的时候,现在他已升为文华殿大学士,仍兼着礼部尚书之职,按理是要更加忙碌了。但因了廷玉要参加考试,按照清朝科举的回避制度,今年他却特别清闲。凡科考之事,他一概不闻不问。
临考前,他除了叮嘱廷玉不可太过紧张,又讲了一遍韩菼当年参加考试的旧事之外,并未给廷玉太多压力。他主持过多次考试,深知考试的机遇和宿命。多少大才子一生文章锦绣,却科举艰难,就如他的忘年之交戴名世,那是世间公认的才子,行文赋诗立马可待,偏偏一进考场就失利。屡次落第之后,他已心灰意懒。目前他在江浙一带游学,与方苞在一起盘桓。前番张英去信邀他前来参加会试,他回信中大谈雁荡山水,还随信附寄了两篇新作《雁荡记》和《游大龙湫记》,却绝口不提赶考之事,看来他又不打算参加今科考试了。
看着名世的新作,他觉得他的文章已入了化境,这真应了“文章憎命达”的老话。也是啊,你想名世少小年纪就出外授徒养家,走南闯北,经历丰富,满肚子世态人情、佳山秀水,为文注重的是华彩和神韵,他的文章是鲜活灵动的。而考场上做的却是死文章,一招一式都不能出了规矩定格,这种文章对于真正的文章高手来说,实在是无法做得好的。
所以名世的文章越作越好,功名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而廷玉自幼在学中苦读,为文为人都是循规蹈矩惯了的,他只要能够正常发挥,科举是早晚要中的。惟一令张英担心的是珊儿的死给他打击太大,但愿他能够挺过来
廷玉终于挺过来了,四月二十一日发榜,张廷玉高中庚辰科会试第四十八名。这样,廷玉就取得了贡士资格,接下来就要准备参加由圣上亲自主持的殿试了。
廷玉得知自己榜上有名,长长的松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这一年来心智紊乱,怕不能如常应考。如今终于过了关,功名已成定数,所谓参加殿试只是再排一下名次而已。
 
15.
谁知四月底却因偶感风寒,发起了高烧。张英赶紧让刘诚去请他的布衣好友名医吴友季。吴友季来了之后,一诊脉,脉紧而滑,便长长叹了口气:“没想到二相公体质如此虚弱,定是思念珊儿太多,再加上拼命苦读,心神两亏,肝肾双损,湿热一侵,便得了伤寒。闷热无汗,湿毒侵骨,这么高的热度,一时怕是难以退下来。非得有新鲜红柴胡才好,可这北京城里的药铺用的都是干柴胡根,哪里能找到全株的鲜柴胡呢?”
开过方子,吴友季便匆匆走了,这里照方抓药,按时煎服,廷玉的病却丝毫不见起色。
殿试在即,廷玉一连几天高烧不退,烧到最后,便满嘴糊话,口口声声都是“珊妹”。急得姚夫人天天在佛前烧香祈祷。张英也连连叹息:“唉,玉儿真是命途多舛,此番怕是无法参加殿试了。”
五月初二就是殿试之期了,正当张家人急得手足无措时,初一傍晚吴友季匆匆跑来,手里提着一捆连枝带叶的新鲜柴胡,口中说道:“有救了,有救了。”亲自将柴胡洗尽,切碎,放进药罐里,用炭火煨得滚沸,然后亲自喂廷玉喝下。说来真神,廷玉喝下这碗汤药,就沉沉睡去。
这时吴友季才得闲告诉大家,前天回去后,他就快马赶到乡间,找到一位药农,请他带着自己亲去挖来了新鲜柴胡,而且是这种叶片狭窄的红柴胡。这红柴胡新鲜入药,退热散毒效果尤佳,廷玉这次一定能够度过劫难。
张英和姚夫人自是对吴友季感激不尽。
夜半时分,廷玉终于在父母和吴友季关注的目光中清醒过来。浑身像从水里捞出的一样,大汗淋漓。吴友季这才放心了:汗发出来,病就好了一半。
第二天,廷玉早早起来,他记起了今天是殿试之期。张英看着儿子焦瘦的面庞,虚飘飘的脚步,真不忍心让他再去参加考试,但功名是男儿立身之本,不能功亏一篑啊。便亲自将廷玉送入太和殿。
皇上的銮仪卤簿和御案已在殿内摆列整齐,试卷就放在御案上。那是被关在文华殿内的读卷官们昨晚才拟好,送皇上御览后钦定,又在众监试御史督视下,在内阁大堂中刊刻印制出的。
殿前丹墀下,摆放着一排排试桌,桌上贴有前番会试取中的贡士姓名。这些姓名按名次排列,以便于贡士们拿到试卷后能及时找到自己的座位。
监考的王大臣和御史们此刻都板着面孔肃立在丹墀上,贡士们则战战兢兢立在丹墀之下。鼓楼钟响,晨时正刻,康熙在升平鼓乐中健步入太和殿,丹墀上下的王大臣和应试贡士们立刻呼啦啦跪倒,口中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就在山呼声中坐到他的宝坐上。大学士熊赐履从康熙手中跪接过试卷,一直捧到丹墀之上,交给鸿胪寺卿和光禄寺卿,由他们再一个一个分发给丹墀之下的贡士们。贡士们跪接下试卷,然后按图索骥找到各自的座位,便埋下头来,专心答卷。
 
16.
皇帝监考实际上只是一种形式,坐了约一柱香功夫,康熙就悄悄退出了太和殿,只留下的銮仪卤簿代表着皇权。
监考的王大臣和御史们则一直站立在丹墀之上,那里对整个考场一目了然。丹墀下的士子们或凝眉苦思,或咬管沉吟,或奋笔疾书。都是久经考场的老手了,又都是稳操胜券的会试贡士们,自然没有谁会交白卷,也没有谁去抄袭作弊。殿试对于士子们来说,其实是最轻松的一场考试,因为只要不出意外,不交白卷,进士出身是笃定了的,只是由皇帝钦定一下名次而已。
然而,对于廷玉来说,这场殿试却是异常的艰难,因为他的身体还在时冷时热,虽不是那种令人脑筋糊涂的高烧,但这种低烧对于已病了多日的他来说,仍令他浑身酸痛,冷汗湿透了内衣。但他心里是清楚的,思路清晰,奋笔疾书,文章流水,只在体力十分不支的时候,才稍稍停歇。
殿试的读卷速度比会试就快多了,因为应试者少哇。三天之后,那些被关在文华殿里的读卷官就将试卷读完,前十名照例送皇上御览。康熙仔细阅卷之后,朱笔钦定名次: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七名赐进士出身,其余三甲赐同进士出身。名次既定,立即由内阁中书用满汉两种文字书写金榜,盖上皇帝玉玺,张挂长安门外。接下来就是热热闹闹的琼林赴宴,打马游街,投帖拜师之类。
这一科共取中进士三百零一名,状元姓汪名绎。廷玉取在三甲第一百五十二名。这名次虽不尽如人意,但张英已很满足了。不满足的是廷玉自己,父亲和大哥都是二甲出身,他才是个三甲一百五十二名,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倒是父亲和大哥劝他看开些,毕竟大病初愈,神虚体弱,能够取中就是烧了高香、祖宗庇佑了。
六月初,新科进士们各各定职定位。康熙也从主考官熊赐履处知道了廷玉丧妻以及考试生病的细节,再加上幼年对他形成的良好印象,便不肯放他做外任,选了翰林院庶吉士。
张英知道这是皇上对廷玉的格外关照,心中感激,便对廷玉道:“你今已是朝廷之人,为父送你一字,望日后以此为鉴,好自为之。”
廷玉道:“请父亲开示。”
张英道:“为人臣者,上对天子,下对百姓。所谓‘德施周普,五化均衡’、‘衡者,平也,掌平其政也’。我送你一字即‘衡臣’。衡字还有一说,即玉衡,玉衡为北斗七星之一。也是一种窥天之器,舜典曰‘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你名中有玉,字中有衡,为父当望你为人持衡,为政持衡,做个上对得起朝廷,下对得起百姓的衡臣。”
“父亲教诲,廷玉记下了。”
张廷玉,字衡臣,号砚斋,自此正式在朝中通籍记名,开始了他的官宦生涯。张家父子三人都在宫中进出行走,一时更成了美谈,直令朝中臣工羡慕得掉眼珠子。
 
17.
且说张英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忽然想起家乡,并不是无缘无由,实在倒是心有灵犀。原来五亩园中还真的出了件大事,注定要惊动他老人家。
五亩园中现在掌家的仍是克倬,粗杂事务由万顺儿一家担承,各房头自立门户,公中事务不多。
且说这五亩园现下在乡人口中已改了名字,人人都称它为‘宰相府’了。虽说张英已官至文华殿大学士,也就是寻常百姓口中的宰相之职,但五亩园仍是二十二年初置时的规模,只不过因廷玉兄弟们长大成家,在园中多建了几所房屋而已。
五亩园初置时,西、南两方都是城墙,靠东是阳和里巷,靠北是一户吴姓大宅。当时一是考虑银两花费,二是因为张英喜欢田园风味,那园子外墙除了东边正门沿巷建了一堵砖墙外,其他三面都是竹篱笆。考虑到行人走路方便,那篱笆墙都筑得离开城墙三尺,北面也离开吴家院墙三尺。
这样,从西成门出入的人,都可以抄直经过张府和吴府的中间夹道,来到阳和里巷。
张府位居县城西南角,当时买下这块地时,是以城墙墙脚、吴氏宅院和阳和里巷为四界的。如此一说,众人都会明白,其实那三面篱笆墙外各三尺道路,都是张府之地。
人们沿着张府的篱笆墙走惯了,谁也没想过走的其实是张家私地。
原来这隔壁吴家乃一富户,在乡下有地有产,在城中有房有业,子弟众多,分布城中经营茶楼酒肆,绸缎布庄。这处宅地乃是老宅,由吴老太爷掌家,也是各房头都有份的祖业。因为长房长孙要娶媳妇,吴家准备再建一进房屋。但院内实在太挤,便撤了南院墙,要将新宅建于此处。
吴家要建新宅,也未与张家知会,便撤了与张家相邻的那道院墙,将墙脚挖到了张家笆篱处。
这篱外三尺本是张家之地,吴家这一砌墙造屋,不仅堵了来往行人通道,其实还越界占用了张家地基。
克倬当即带着万顺上前理论,吴家却说这巷道历来就是吴宅地基,不信有埋在地下的界石为证。
克倬看着刚刚开挖出的地基下,确实摆着一块泥迹斑驳的石砖,上刻吴界二字。便说:“此石起自何处,无人看见,谁能证明不是你吴家从原墙基下取出,又转埋于此的呢?”
吴老太爷道:“张家老爷,话可不能这样说,谁又能证明这石头原本不是埋在此处的呢?难道你能透地三尺,看见他原本埋在别处吗?”
克倬道:“我有地契为证。地契上明明写着北以吴氏院墙为界。”
“那你就要找原来卖地给你的上家了。我听上辈说过这地下埋有界石,早先建院墙时就留下了三尺滴水。所以这界石当在墙外三尺处。这次重新建宅,竟真的挖出了界石,你说这不是物证吗?要怪只能怪上家蒙哄了你。”
 
18.
克倬回家,与令仪商议:这事只有请官家来断了。
于是,一纸诉状递上了县衙。
钱县令接到诉状,见原告是张家相府,自然不敢怠慢,立即择日升堂,传来了张、吴二家家主。
然而两人各执一词:张家有地契为凭,吴家坚持有界石为证。
钱县令不是糊涂人,立即指出其中破绽:“那吴家,你既说当初就不知这地下界石之说是真是假,这次怎么就敢在张家土地上开挖,而找到了界石呢?”
吴家这次出庭的不是老太爷,而是长房吴大爷,这吴大爷在城中开了一家酒楼,楼中不独经营酒席,还兼带着赌博和堂会,也是世面上有名头的人物。这时便回覆道:“回禀大人,家父正是因为有了对地下界石的怀疑,所以才趁建房之机,挖开证实一下,谁知界石真的埋在那里。有这真凭实据,我吴家才敢大胆撤墙建房啊。谁知冷锅里冒出热豆腐,张家将我们告下了。告下了也不怕,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虽说他家是朝中宰相,我家是平头百姓。但我想钱大人是一方父母,自会秉公而断,为小民作主的。”
他这一说,明明是激钱大人,此事如果断吴家败诉,他就可说钱大人是官官相护,欺负百姓。可张家有地契为凭,又怎能说是告得无理呢?
官司打了半截,输赢尚未最后定论,那吴家果然已散布得满城风言风语。说是张相爷家仗势欺人,不准邻居动土建屋。县令钱老爷官官相护,不能秉公断案,这老百姓的日子可怎么活?
钱县令明知遇上了棘手之事。吴家人证物证俱全,这官司实在难断。
只好夤夜来到相府,与克倬商议。
 
    再说张英散朝回家,夫人姚氏递给他一封书信,说是老家的家人快马从桐城送来的。张英接过一看,是廷璐的手迹,却是以克倬的口气写的,信中备言了与吴氏宅基之争经过,又说了县衙无法处理情由,最后请张大人酌量此事。
    看完信,张英蹙眉道:“真是糊涂!那能动辄去打官司呢?我常说要‘无忤于人,无羡于人,无争于人’,怎么就忘了?这官司一打,再有理人家也要说是‘仗势欺人’。”
    张英涵养深厚,在家中也从来都是心平气和的。像这样皱眉蹙额的,姚夫人知道他是心中有气了。忙劝道:“也难怪他们,本来理摆在那里,有地契为凭嘛。不过老爷虑的是,咱是官宦人家,与老百姓打官司,难免被误为‘仗势欺人’。老爷您的意思是接受调解喽?”
    张英道:“什么调解不调解?我们在城里有五亩园,在乡下还有赐金园,京城又住内务府的房子,哪里就该与人争那几分地!人呐,总是想不开。财产器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多要何益?能与则与,该让则让,让他个三尺五尺的又有怎样?”
(责任编辑:一苇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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